作者:張巖
在剛剛收官的電視劇《大海道》中,焦俊艷扮演的沈笛是一位從外地到哈密、從事文旅策劃運營的創(chuàng)業(yè)青年。這一職業(yè)設(shè)定,使得方方面面的人物通過她而彼此交織起來。在這個角色身上,觀眾既能感受到熟悉的、專屬于“小焦”的真實與自然,又可以看到“沈笛”身上洋溢的生命力與青春色彩。演員與角色共情共生、相互映照又彼此成就。
很長時間里,焦俊艷都被稱為“劇拋臉”。這當然與她五官不算明艷有關(guān),但更是對她“演誰像誰”的褒揚。在表演這條路上,焦俊艷先破后立不設(shè)限,一次次將自我揉碎沉入到表演中,厚積而薄發(fā),展現(xiàn)了年輕女演員成長路徑的更多可能。
焦俊艷自小喜歡下象棋,在家時常和父親對弈。在她眼中,人如棋,世如局,一步看三步的前瞻和謀略,通曉敵我的全局和視野,既是棋局的魅力,也是人生的智慧。她曾在采訪中談及:“馬跳日,象走田,每個棋子都有它自身的局限”。窺一斑而知全豹,這樣的清醒也體現(xiàn)在她的自我選擇中。
小卒一去不回還:砥礪向前
2005年,18歲的焦俊艷進入北京電影學(xué)院表演系學(xué)習(xí),卻因老師的幾句玩笑話而懷疑自己是被“誤招”的。彼時,同班同學(xué)楊冪憑借《宮鎖心玉》中的洛晴川一角大受歡迎,袁姍姍因飾演《秦香蓮》的女主角獲得南方盛典最佳新人獎。焦俊艷認為自己既不好看又沒經(jīng)驗,如“小卒”一般發(fā)展受限。
“卒”在象棋對弈中,沒有選擇,唯有勇敢沖鋒、不斷向前。四年時光沒有為焦俊艷書寫出逆襲的神話,她只能暗自努力,等待時機。
恰逢此時,經(jīng)紀人王京花看到了焦俊艷的潛質(zhì),決定以王珞丹、白百何為模板,將她打造成觀眾喜愛的“流量小妞”。畢業(yè)即簽約,如同硬幣的兩面。成熟的商業(yè)運作和資源傾斜,能為初入圈的演員迅速打開局面、獲得曝光;但新人作為市場的工具,在劇本選擇、自身定位方面也鮮少有分辨力和話語權(quán)。焦俊艷開始頻頻出現(xiàn)在都市向影視作品中,最為人熟知的角色是外企總監(jiān)杜拉拉(《杜拉拉之似水年華》)和陽光少女謝小秋(《遇見王瀝川》)。前者讓她飽受爭議,一度迷茫無措;后者則成功出圈,成為很多年輕人心中的現(xiàn)代言情經(jīng)典。
《杜拉拉之似水年華》里,她如大部分職場劇女主般努力地表演一種精英感,力求干練與深邃。可一不小心,25歲的青澀就會從她的笑容里閃現(xiàn)。同樣是杜拉拉,徐靜蕾通達、王珞丹直爽、謝楠睿智。相較之下,焦俊艷的表現(xiàn)確實乏善可陳。這一度讓她感到迷茫:自己究竟適不適合演戲?怎樣才算一名好演員?
《遇見王瀝川》的拍攝緊隨其后,焦俊艷對“杜拉拉”的遺憾和不甘與“謝小秋”的倔強、執(zhí)著巧妙融合。從劇作角度看,純善灰姑娘與貴族病公子的虐戀故事本就吸引人,典型的偶像劇女主也容易被觀眾喜愛。甜時笑眼明媚、虐時悲痛落淚,角色扁平,焦俊艷的表演也很直白。恰巧,謝小秋需要這種直白。自我和角色交織間,人物顯得真實生動了。
象棋的棋盤中間有道分界線:楚河漢界。“卒”沒過河,就只能穩(wěn)步向前、一步一格走直線。焦俊艷在畢業(yè)后的五年里,踏踏實實地參演了20多部影視作品,有大女主,也有小配角,但始終不溫不火。如何破局,成為她要面對的重要課題。
小卒過河頂大車:轉(zhuǎn)型蛻變
《遇見王瀝川》在拍攝四年之后才得以播出,當大家看著謝小秋找尋焦俊艷時,劇中的甜妹已然不見,她剪掉了一頭長發(fā),剝離了一副不合身的“甜妞”骨架。短發(fā)的她不再粘假睫毛,也鮮少畫眼妝,白衣牛仔地再次走向觀眾,意外獲得了“好看”的評價。
小卒過河頂大車,外型的改變?yōu)榻箍∑G帶來了辨識度,也賦予了她新的表演張力和角色寬度。
《法醫(yī)秦明》是她轉(zhuǎn)型時期的代表作,劇中的李大寶機敏又果斷,被觀眾戲稱為“抗抑郁的快樂源泉”。這不僅是因為人物設(shè)定,也源自焦俊艷松弛的表演。社會學(xué)家羅伯特·帕克認為:“人”這個詞,最初的含義是一種面具,這面具是我們不斷努力去表現(xiàn)的角色,也是我們想要成為的真正自我。李大寶的渾然天成離不開焦俊艷戲外的自在,她找到了一種更舒服的職業(yè)狀態(tài)和自我定位。當彼時的“小花”們還在古偶玄幻、現(xiàn)代甜寵作品中追求“美”“仙”和“少女感”時,焦俊艷已轉(zhuǎn)身成為“颯”“真”和“少年感”的代表。
然而,轉(zhuǎn)型之路并非一帆風順。在電影《陸垚知馬俐》中,焦俊艷飾演一位金色背頭酷女孩方灰灰,出場時制造了暴力強吻男主的視覺“爽感”,獲得愛情后卻只剩謝小秋式的可愛。割裂的性格色彩讓人物失去了原本的張力和可信度。
焦俊艷希望短發(fā)的自己能有機會表達更多獨立、有個性的現(xiàn)代女性角色。實則,外在形象的改變只能為轉(zhuǎn)型提供契機,豐富的經(jīng)驗和閱歷才能助她真正地通往理想角色。即便如此,我們?nèi)孕老驳乜吹搅四贻p女演員的自我探尋和勇敢蛻變,也深信過了“河”的“卒”必將更加勢不可擋。
一車十子寒:自在生長
過河之卒似車卻非車:卒只可進、不可退,車縱橫進退、攻守自如,棋譜中素有“一車十子寒”之說。焦俊艷這幾年在專業(yè)上的精益,讓她的表演層次愈發(fā)深厚,技法與心法相得益彰。
《麓山之歌》中,焦俊艷認真練習(xí)電焊技術(shù),親自開挖掘機,只因金燕子就是如此。拍攝期間,她的臉被電弧的紫外線灼傷,索性就無妝素顏完成了后面的表演,力求人物的真實,體現(xiàn)出對角色的尊重。于焦俊艷而言,向外打開式的表演是她熟悉的,向內(nèi)生長的角色則更具挑戰(zhàn)性。
在《我們這十年·一日三餐》里,焦俊艷與實力派演員侯勇搭檔演繹父女。她的表演接得住老戲骨傳遞的沉靜氣韻,游刃有余和人情練達在她素凈的臉上毫無違和,儼然沒有了杜拉拉時期的青澀和用力。無論是與父親的爭執(zhí)和慪氣,還是對父親的關(guān)愛與疼惜,焦俊艷的表演始終是克制而內(nèi)斂的,如清泉緩流入心。
時間和經(jīng)歷將一個有潛質(zhì)的演員打磨得深刻,那些曾經(jīng)的不諳世事,最終被沉淀為一種圓融、寬廣的力量。《大海道》中的沈笛逐夢也逐利,看似精明灑脫,實則柔軟善感,在處世與為人的過程中展現(xiàn)出一種女性的、柔韌中的剛毅,這與劇中男性角色的硬朗、沖動卻脆弱形成了反襯與互補,使得大海道年輕人的群像更加立體和豐滿。
沈笛的出場與十年前《新編輯部的故事》(焦俊艷參演的首部電視?。┲械臍W小米有相同的場景:摩托車自遠處疾馳而來,焦俊艷跨步下車,摘下頭盔。曾經(jīng)的歐小米深具都市感,她皮衣長靴、妝容精致,慢鏡頭下甩一甩柔順的栗色長發(fā),搖動手中的車鑰匙;沈笛則更加直接地進入敘事情境,她摘下頭盔后快速甩動短發(fā),沒有刻意地回眸與停留便問話“老三,什么情況啊”,讓觀眾立刻感知到她的干練和颯爽。這種“颯”不是源于外部特征,是來自生活錘煉過的決然,它不再依靠符號化的肢體語言去表現(xiàn),而是融于演員情態(tài)與一系列貫穿動作中。陽光下微蹙的眉頭、睜不開的雙眼和陰影下的法令紋,都讓人物和場景真實可信。
從最初迷茫無措、備受質(zhì)疑到后來自我轉(zhuǎn)型、尋求突破再到今日篤定自如、收獲肯定。一路以來,焦俊艷對自我與角色間的邊界和距離反復(fù)試探,試圖找到一種彼此適應(yīng)、相互助益的生長關(guān)系。她的自知和自覺越清晰,對角色的表達就愈加自如和自信,能夠從“努力地塑造角色”到“松弛地與人物相融”。這份松弛是她內(nèi)生出的幸福感,這種成長是一個個角色給予她的。正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言:“藝術(shù)的真相很難描繪,但也不是無法企及。當它與藝術(shù)家合二為一,與觀眾融為一體的時候,藝術(shù)會更加讓人愉悅,更能深入人心?!?/p>
誠然,“自如”會成為演員的舒適區(qū),“合適”也可能變成選角的安全牌,新的課題已然顯現(xiàn)。一部劇給予演員的表達寬度可能是有限的,但演員終其一生對自我與角色的探索是無盡的。下一個十年,我們期待過河之“卒”歷練為真正之“車”,能入戰(zhàn)場,亦可歸家,進退有度,自在生長。
?。ㄗ髡邽閭鞑W(xué)博士,影視評論人)
[ 責編:張曉榮 ]
評論
- 評論加載中...